1、钟馗嫁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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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钟馗嫁妹

周昌安安静静地坐在高脚凳上。</p>

冷风从窗洞外不停地往屋里灌，扑在他的颈侧，令惨白的皮肤微微泛青。</p>

他像是一尊泥胎似的安坐着，唯独眼眶里的眼珠频频转动，打量着这间狭窄房屋里的摆设。</p>

这是一间石块垒砌的屋子。</p>

一块黑色粗布以屋门为中轴线，将屋子隔成了两半。</p>

屋子另一边的情形，周昌看不见分毫。</p>

他看见碎石叠拼成的墙壁上，糊着一道道油污与柴灰混合形成的黑物。</p>

许多五彩斑斓、神态狞恶的泥偶与面具，被红绳缠绕着，安放在屋子角落。</p>

对门口的那面墙下，停着一口没了棺盖的棺材。</p>

薄皮棺材表面附着浅浅的湿土，湿土剥落位置展现出来的棺材漆，还是乌黑发亮，不像是在地底下深埋许多年月的样子。</p>

周昌就是被几个人从这副薄皮棺材里扒出来的。</p>

把他从土里刨出来的其中一个老头，这时正靠棺材斜坐着，将两口竹箱里的东西都翻腾出来。</p>

屋里冷得沁人骨髓，那个老头却满脸是汗。</p>

他从堆在地上的香烛纸钱、铜印、牛角等物什里，捡出好几个瓶瓶罐罐全搂在怀里。</p>

大抵是注意到周昌投向他的目光，他撑起身抬头看向角落里的周昌，眼神里满是爱护：“幺孙儿，莫急莫怕哦，爷爷待会儿在你身上画了符，你就能动能说话了。”</p>

这个老头看起来神神叨叨的，操着一口川蜀地区的方言，唤周昌作幺孙，可周昌并不认识这个老头。</p>

他不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何地，正遭遇什么事情，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现在浑身上下，只有一双眼珠可以稍微转动。</p>

昨天晚上他才开车回到乡下，陪着爷爷过中秋。</p>

一觉睡醒，就发现自己被闷在一个漆黑霉臭的盒子里，尔后随着自身被眼前老头和其同伙合力从地底下挖出来，周昌才发觉那个漆黑闷臭的盒子，其实是一副棺材。</p>

周昌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形。</p>

但可以肯定，他绝不是在昨晚睡觉的时候，被什么过境悍匪、犯罪团伙给绑到了眼下的地方。</p>

他现在的情况很特殊。</p>

和先前被闷在棺材里的感觉类似，现在，他觉得自己的魂儿好像也被锁在了当下这具名为肉身的棺材里。</p>

他无法挣扎，索性也就不再挣扎，安静坐着，静观其变。</p>

那瘦巴巴的老头身上披了件红底黑边的对襟大褂，用一根草绳系在腰间，又从别处搬来几块石头，在门口位置叠砌出一方高于地面的平台。</p>

随后，他又摸出一把铜镜，拧开了怀里那些瓶瓶罐罐，开始往脸上涂抹。</p>

屋外的风尖利地叫号着，窗洞外黑漆漆的一片。</p>

周昌观察了一会儿老头的动作，确认了对方正在‘化妆’。</p>

老头用面粉将自己一张脸抹得惨白惨白，又拿炭笔描了眉，用红曲米粉点了腮红，勾出红嘴唇，戴上马尾毛做的假发，最后还在假发上、耳朵旁缀了几朵纸花。</p>

眨眼间，一个穿红戴绿的‘婆子’就出现在了周昌眼前。</p>

婆子面带夸张的笑容，身上大红色的对襟褂子更衬托得‘她’一团喜气。只是随着‘她’面部肌肉抖动，那扑簌簌落下的面粉、随冷风晃动的纸花，及至那张惨白得好似纸糊的脸，又总能叫周昌意识到，这喜庆的氛围终是一层不堪戳破的粉饰，底下其实是阴惨惨的真实。</p>

把自己画成一个喜庆婆子的老头，这时又放下铜镜，闭着眼，在眼皮上又画出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来。</p>

他扭回头，那双画出来的眼睛直对着周昌。</p>

明明画技非常拙劣，但周昌却觉得这双‘眼睛’分明有神——那老头就用这双画出来的眼睛，直勾勾地盯着周昌！</p>

这时候，有人从外头拉开了柴门。</p>

留山羊胡的长脸老者背着手步入屋内。</p>

在他身后，跟着几个拿洛阳铲、铁钎、锄头等工具的青年人。</p>

众人风尘仆仆的，随着他们走进屋里，一股子阴冷的风跟着涌进来，一下子就扑灭石台上摇曳的烛火。</p>

将屋子隔成两半的黑布被风掀开了一角。</p>

周昌一眼瞥见黑布的另一边，浓重的黑暗里，似乎坐着一个红艳艳的人影。</p>

山羊胡伸手拽住了被风吹起的黑布，使黑布另一边的情形重又被遮盖住，他侧着身子，朝周昌这边看了一眼。</p>

黯蓝天光从门外投照在山羊胡的脸上，周昌看到他脸上原本舒展着的一条条皱纹，在此时忽都紧缩成了一团。</p>

周昌纹丝未动，却把山羊胡吓了一跳。</p>

黑暗里响起山羊胡嘬牙花子吸冷气的声音：“阿常才埋了七天，怎么挖出来就跟变了个样似的？怪吓人……”</p>

“被鬼盯上捡回一条命，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。我为了救他的命，只能把他埋在这死气混杂的乱葬岗里头，一个大活人埋七天，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。”把自己画成个喜庆媒婆的老头说着话，重新点燃了烛火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