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、起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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嗡！</p>

一面横亘在周昌与丧礼上的人们之间的‘墙’，在此时被打破了！</p>

丧礼上那些‘人’的目光都穿过了破碎的‘墙’，直勾勾地盯住了周昌！</p>

六个黑漆漆的人影，没有五官的面孔上，缓缓显露出周昌的面貌！</p>

周昌直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开来！</p>

他张目凝望着这场丧礼之上，唯一没有转回头看他一眼的人——他的爷爷，此时被这众多诡异的人簇拥在了中央，而爷爷毫无察觉，仍旧追着他的棺材，哀切地呼唤：“羊羊，羊羊……”</p>

冰凉的恐惧、狂烈的怒火，同时淹没了周昌的思维！</p>

“放我回去！”他愤怒嚎叫。</p>

“让我回去！”他苦苦祈求。</p>

“放我回去！”</p>

……</p>

在他的叫号声里，那些从各个方向将目光投向他的人们，都咧嘴笑了起来。</p>

汪洋大潮般的大笑声中，夹杂着一个怪异的音调扯着嗓子嚎：“起——灵——”</p>

周昌眼中的一切景象，都随着那个怪异的音调渐渐沉黯下去。</p>

簇拥在棺材周围的六道人影、身着彩衣戴傩面的人们，都像柱子一样钉在这铁一样的黑暗里，它们站立成了一棵棵树，又好像是‘阴生老母’坟前的一座座墓碑。</p>

在这沉凝的黑暗里，只有阴生老母的坟山孤寂屹立。</p>

坟山周遭，恍惚间排列起了一副副或金或木、材质不同的棺椁。</p>

每一座棺椁前的墓碑皆发出了呼唤，它们像是在呼喊周昌，又似乎它们真正呼喊的人，只是与周昌的名字有些相似：“周长！”</p>

“周敞！”</p>

“周昌！”</p>

“周昶！”</p>

“周当阳！”</p>

“周双羊！”</p>

无数与周昌相似的名字，被那些棺椁前的墓碑大声呼喊着。</p>

所有的呼喊声汇集成了怪异的音调，在周昌耳畔来回滚动——直至某一刻，周昌连阴生老母坟前的光景都看不到了，他耳畔滚动的声音陡地清晰起来：“阿常！”</p>

“阿常！”</p>

周三吉的呼唤声，在周昌耳边炸响了。</p>

他蓦地睁开眼——</p>

浅浅月光穿过裱纸窗，洒在他的枕头边。</p>

屋里的摆设被这黄白的光映照得朦朦胧胧，似真似幻。</p>

周昌直挺挺地躺在一张单人竹床上，他的双手死死地箍着自己的脖颈，惨白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。</p>

这具本属于周常的身体，分明也只是掐住了‘周常’的脖颈，却令周昌生出了强烈的窒息感，他觉得自己的意识都在这瞬间被扼住了，神智开始模糊不清！</p>

一盏煤油灯杵在他的脸庞上方。</p>

光火里，周三吉一边呼唤着，一边伸手奋力去扒那两只箍住周常脖颈的手。</p>

跳动的火光，映照出周三吉那张仓皇无助的脸。</p>

周昌看着周三吉那张忽明忽暗的脸，两根微白透明的线从他眉心游曳了出来，在那两条箍住他脖颈的手腕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——</p>

他心里发劲，脑仁里针扎一样的疼，从他眉心游出的两根丝线，也就绷得笔直，拉拽着那双手臂，缓缓脱离了他的脖颈。</p>

“让我回去！放我回去！”</p>

这时候，他惨白的脸上露出了愤恨的表情，大声嘶吼了起来！</p>

激烈的嘶吼声，震得房梁扑簌簌抖下灰尘！</p>

听着这个声音，周昌心神都摇晃了一下。</p>

这不是他说出来的话，是周常这具身体本身发出的叫喊。</p>

这具身体想躺回到那片乱坟岗里，变成‘老冯一家’看守的‘鬼秘宝’？</p>

“你要到哪儿去？</p>

幺孙儿，这就是咱的家啊，这就是你的家啊！</p>

你想到哪里去？！”周三吉看着幺孙儿满面愤恨不甘的表情，他眼神震骇，手掌用力攥着周昌的手腕，无措地劝告着。</p>

一缕缕透明丝线从周昌眉心源源不断地游出，绕着周常的双臂缠了一匝又一匝。</p>

周常尸身挣扎地力度愈来愈弱，直至完全安静下去。</p>

周昌睁着双眼，与神色茫然的周三吉相视：“刚才那些话，不是我说的。是这副身体自己说的话。”</p>

他这几句话说得分外拗口，一般人听到都无法理解。</p>

周三吉闻声也愣了一会儿，随后‘啊’了一声，他看向周昌的目光复杂了起来，夹杂着陌生与疏离的情绪：“阿常这具尸……身体，这么快就开始生出‘念想’了。</p>

它不是阿常……</p>

要是阿常的话，这里就是阿常的家，他不会再想去别的地方……”</p>

老人说过话，两人就着屋子里摇曳的光火，都沉默了下去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