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3.「海边营业日常（3）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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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刚想劝凛音，别对小孩子这么有威严，不过真人只是稍微退了一步后，就不甘示弱地抬起头与她对视，从鼻子里冷哼道：“不要！”</p>

“我最讨厌你们说的这些话了！”</p>

“「大人都是为了你好」「你年纪这么小有什么烦恼」，那是因为你们不仅有父母悉心呵护，又能体贴你们的想法，过得很幸福，所以才这么说！”</p>

“根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！”</p>

“你觉得我是那种被父母呵护的人？”凛音冷淡地反诘道。</p>

“难道不是吗？”</p>

“当然不是。”</p>

凛音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淡，语气平静地开口说道：“我的母亲在我九岁时就去世了，一年之后，我父亲嫌我是个累赘，把我丢进了福利院。”</p>

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，已经是独自一人了。”</p>

“诶？”</p>

真人稍微有点错愕，咬住嘴唇，过了好半晌才弱弱地开口：</p>

“……那你是想说，比起失去父母的人，我不知足，而且很任性吗？”</p>

话音里依旧带着不肯低头的倔强。</p>

“后半句是对的。”凛音点头：“你确实很任性。”</p>

“……”真人低着头，无法反驳，只是攥紧双拳。</p>

从头顶传来凛音的声音：“但前半句我就不认同了……”</p>

真人又抬起头。</p>

“我以前，的确是和你抱持着同样的想法。”</p>

“所以每当我对自己的遭遇感到痛苦时，我就会想，这世界上有更多比我不幸的人，用这个方法逼自己坚强起来。”</p>

“但是……后来有一个人这样对我说——”</p>

“——每个人都是在自己的人生中感受悲喜，所以遭受创伤，对大家来说，都是一样严重的痛苦，没有什么谁比谁更悲惨的说法。每个人都有感到痛苦的权利。”</p>

她说这句话的时候，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真澄。</p>

“所以我开始反省，不论事情严峻与否，当事人的年龄幼稚或成熟，这些事情都无足轻重。”</p>

“真正关键的，是当事人的心情，不管外人如何看待，这份痛苦都是真实存在的。”</p>

“很多事情都可以比较，唯独这份痛苦不能。”</p>

“……”</p>

凛音看了一眼一声不吭又低下头的小男孩，不受影响继续说道：</p>

“虽然是这样，但我想，人与人之间，终究无法真正理解彼此，我不会说什么「我能体会你的心情」之类的漂亮话。”</p>

“不过我可以保证，要是你愿意对我们敞开心扉，你说的话，我都会认真倾听。”</p>

“而且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，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会乱说，因为我们根本不会在意，可能明天店里忙起来就忘掉了。”</p>

她摇了摇手里的手机：“我刚才通知了你妈妈，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。”</p>

“你愿意倾诉烦恼的话，大概是最后的机会。”</p>

“……”</p>

或许是凛音说的一番话起了效果，真人紧紧攥着的拳手缓缓松开。</p>

真澄和凛音没等很长时间，他便踌躇着开口了。</p>

“……我从小就身体不好，不能像其他人一样，能跑能跳。”</p>

“远足，游泳课，这些我都没办法参与，而且时不时就要请假休学，所以，一直都没什么朋友。”</p>

“这些我其实都能接受，或者说，这是「命运」。”</p>

“但我唯独接受不了的，是妈妈对我的态度。”</p>

“她总是对我过度关心，而且根本不在乎我的心情，从来不问我的想法！”</p>

“明明之前答应了我，只要我乖乖接受治疗，就带我来海边游泳，我为此期待了好久。”</p>

“可一到海边，她却又出尔反尔，担心我的身体，说什么都不肯让我下水……”</p>

本来松开的拳头重新攥紧。</p>

“其实我一直都知道，爸爸妈妈很关心我。”</p>

“爸爸为了我的治疗费，辞去了原来的工作，跑去东京。”</p>

“妈妈本来很喜欢旅游，自从我患病后，就再没出过远门，一直在家里照顾我。”</p>

“这些我都明白……”</p>

“可我只想靠着自己的双腿，走到能走得到的地方去。”</p>

真人眼神黯淡，压抑着哭腔的声音，融入潺湲的潮声里。</p>

“——小真！”</p>

还来不及说完，真人母亲的呼喊声就从不远处响起，女人急切地跑过来抱住真人，慢慢拍抚儿子的后背，也像是在安抚惊魂未定的自己。</p>

“真是的，你让妈妈担心死了，下次绝对不可以乱跑了。”</p>

“我知道了。”真人闷闷道。</p>

终于找回儿子，女人慌乱的心跳总算安定下来，面朝真澄和凛音深深鞠躬。</p>

“谢谢二位，真的非常感谢。”</p>

“小真，对哥哥姐姐说谢谢，快点。”</p>

“……”真人依旧一脸别扭，不愿开口。</p>

没办法，真人母亲只好替儿子说了句“抱歉给您添麻烦了”，再次对两人连连道谢后，女人牵着儿子的手离开了。</p>

凛音冷着的脸稍微柔和，变回平时波澜不兴的样子，静静吐出一口气：“还好，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还不算太难缠。”</p>

“那最难缠的是？”</p>

“幼儿园的小孩子。”凛音回答：“要想吸引他们的注意，讲话不能超过三句。”</p>

“有那么夸张啊。”真澄笑笑。</p>

发生在这片海滩上的意外插曲结束了，但似乎并不圆满。</p>

因为事情并未发展到被“解决”的地步，就仓促结束。</p>

真人临走前依旧心事重重，看上去闷闷不乐，神代的话，究竟起到作用了吗？</p>

凛音轻轻摇头：“这么短的时间，我不可能用几句话感化他，轻而易举地就改善他与家人的关系，那是麻美姐爱看的动画里才做得到的事。”</p>

“卸下心防，解开人的心结要真有那么简单，那一定不是我生活的世界。”</p>

「毕竟这个世界既不温柔也不正确」——真澄想起轻里的一句台词。</p>

“所以我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留住他，等他妈妈过来，仅此而已。”</p>

“不过我想，能有一个不会再相遇的陌生人愿意认真倾听自己的烦恼，应该还算是件好事。”</p>

她轻声说。</p>

“你已经做的很好了。”真澄安慰她说。</p>

“温柔过头了。”</p>

这是凛音今天第三次说出这句话。</p>

“你不喜欢吗？”</p>

“难道你非要听我说一句喜欢，才肯甘心？”凛音反诘。</p>

真澄点头：“如果我说是会怎样？”</p>

“……”</p>

少女似乎欲言又止，唇瓣几次开阖，从中流泄出近乎微不可察的低喃：</p>

“不讨厌……”</p>

“你说什么？”</p>

真澄是真的没听清。</p>

“我说，该回店里营业了。”她若无其事地提高音量说道。</p>

“说的也是。”</p>

真澄没打算死缠烂打，笑着点了一下头，跟凛音往回走。</p>

沙滩上延伸出两大两小的四条足迹。</p>

回程的路上，凛音的话，还有真人的话，不停在他的脑海里重映。</p>

他末了吐出一句感叹：</p>

“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，有的人，则用一生来治愈童年。”</p>

“……你今天不仅温柔过头了，而且也得意过头了。”凛音淡淡地说。</p>

“我只是在想你刚才说的话罢了。”</p>

真澄简短地解释，又问道：</p>

“人与人之间，真的无法相互理解吗？应该也有反例存在吧。”</p>

“无法相互理解，我原来是这样想的。”</p>

“那现在呢？”真澄好奇。</p>

凛音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，真澄也学着她驻足。</p>

雪白的纤足踩在沙滩上，黑长直少女转过头，漂亮的紫眸眯起，用近乎挑衅似的语气开口：</p>

“如果你觉得有反例的话，就试试看，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。”</p>

“怎么可能啊。”真澄笑着叹气：“是理解他人，又不是读心术之类的超能力。”</p>

“那很遗憾，看来人与人终究无法相互理解呢。”</p>

她再次背过身去，裙摆随着她的脚步，在海风里轻轻漾动，隐约可见线条柔美的双腿。</p>

刘海和鬓发被风吹乱，遮住双眸，也掩藏住少女千丝万缕的心思。</p>

凛音在心里暗暗地想：她旁边的这个男人，绝对不仅仅只有温柔而已。</p>

平时一本正经且认真的样子，却总是温柔地试图接触，深入别人的内心，他就是这样的人，能够去理解别人，又对别人的事拥有同理心的人。</p>

……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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