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0.「在东京，他和她的故事（3）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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穿着制服的警察扶着帽子，出现在人群最前方。</p>

“非常抱歉。”</p>

男生笔直地站着，朝对方道歉，“我这就离开。”</p>

说完，他以相当快的速度整理好现场，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露天表演被抓到了，旋即背上琴包，拖着行李箱离开。</p>

整个过程，麻美其实有很多次机会上前，可面对墙壁一样阻挡在她面前的路人，自己好像变成了在人群中羞于表达自己看法的孩子。</p>

只这么想了一想，她便拒绝了心中那双煽动着自己的眼睛。</p>

心情突然间变得非常疲惫，明明按计较的角度来说，打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改变，但麻美却感到一种莫名的丧失感。</p>

无所谓了。</p>

就算跟他搭话，又要和他说什么呢？</p>

麻美这么安慰自己，可心情却明显在与她作对。</p>

“……”</p>

至少向他买一张Live的门票吧。</p>

人生是妥协的连续，意识到这点时，麻美已经不自觉地踏出脚步。</p>

新宿，神宫外苑，代代木，原宿，她沿着这附近找了一圈又一圈，晃到脚尖有点痛时，自己正停在御苑的新宿门前。</p>

天气不仅没有下雨，反而愈发晴朗，乌云散去，映入眼帘的蓝天格外湛蓝。</p>

据说天色是倒映海色而形成的，让麻美想到刚才那首歌词里的“靛蓝平方”。</p>

傻傻地在附近晃了这么久，那个人肯定已经走远了吧。麻美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。</p>

花200円买了张门票，她走进新宿御苑。</p>

虽然是工作日，晴天的公园里依旧充满了悠闲打发时光的人们，情侣，周边的居民，手里拿着相机的大概是观光客。</p>

对只在电影言叶之庭里见过这座公园的麻美来说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。</p>

麻美在高中之前，经常能在漫画里看到男主角在天台与独自一人的女主角相遇的桥段。</p>

可上了高中才发现，现实里的天台要么被学校上锁，如果准许进入，那一定会人满为患，到处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午饭，闲聊打趣的学生。</p>

看到这些幸福的人，会让形单影只的自己感觉到无比寂寞。</p>

麻美有点后悔在晴天时造访这座公园了。</p>

那个人应该不会在这里吧，毕竟他和自己一样，也是一个人。</p>

……不对，他有在组乐队，所以和自己还是不一样。</p>

就算独自在人群之中，他仍显得与众不同，嘴里唱着性很强的歌词，像是在坚定地主张着自己的声音，穿过层层的人群。</p>

人生是妥协的延续</p>

那种事情早就明白了</p>

人生的价值，大概在于如何收尾吧</p>

视野中的蓝也仍旧泅散着</p>

久远里仰望过的天空，有飞花浮游</p>

这片难以直视的靛蓝平方</p>

仅仅，仅仅是这样</p>

遥遥望去蓝天下，你在乘凉</p>

不过是空花水月泳于夜色</p>

歌词里描述的情绪分明很糟糕，充满苦闷，但是，还是对生活带有理想，像是一片墨迹，前一段笔迹干涸，就自己提笔重新谱上下一段的开头。</p>

麻美被歌声吸引，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在心头激荡，并驱使着她迈出脚步。</p>

穿过森林，接近那座名叫东屋的凉亭时，天空湛蓝到让人不安的程度。</p>

麻美停住了脚步。</p>

有一个男生正坐在长椅上，怀抱着一把电吉他，指尖沿着琴弦慢慢地移动着。</p>

是刚才在新宿表演的那个人！</p>

心中的悸动重新被唤起。</p>

焦躁支配了肺部，麻美咽下口水，小心翼翼地走向凉亭，忍不住开口。</p>

“那个……”</p>

她的呼唤让男生停下拨动琴弦的手指，修长的眼睫轻颤，慢条斯理地仰起脸，下意识地说了声“抱歉”，然后把琴包从长椅上拿起，放到脚边，让出一个人的位置。</p>

“你是要坐在这里休息吗？那我把吉他收起来。”男生说。</p>

“没关系。”</p>

麻美轻声回道，脸颊浮现出一抹红晕。</p>

“嗯……那我关掉音箱好了。”</p>

男生低垂着头，用拨片扫了一下弦。</p>

没有连接音箱的电吉他，只能发出琴弦震动的声音，听起来就像隔着一堵墙一样沉闷。</p>

刚才听过那道具有魅力的音色，因此麻美的耳朵会提醒她，这并非它原本的音色。</p>

她淡淡地吁了口气，忽觉得想要说的话其实一句都没有说出来，就像没连接音箱的电吉他一样。</p>

“……”</p>

“其实，我刚才在新宿看了你的露天演出，很精彩。”麻美鼓起勇气说。</p>

“诶，这样。”面对突如其来的话题，男生眯起眼，还以笑容说：“谢谢你。”</p>

麻美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很像一个跟暗恋的男生告白的女高中生，会为了对方一句话，反反复复地揣摩很久，然而其实说话者本人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弦外之音。</p>

他又不是内阁官房长官，而麻美自然也不是需要字字揣摩的女高中生，那么，只要淡然应对就好。</p>

做好心理建设，麻美慢慢地说：“演出的门票，可以卖给我一张吗？”</p>

“你要买票吗？那真的是帮大忙了。”</p>

男生的脸上泛起明显的喜色，“老实说，今天晚上就是正式演出了，可门票指标还差几张没完成，真伤脑筋。”</p>

“门票指标？”</p>

“嗯，Livehouse为了保证客流量，会给演出的乐队下达门票指标，超出指标的收益由乐队和Livehouse平分，如果不够就要乐队自己承担。”他解释道。</p>

“原来如此。”麻美点点头，修长的指尖挠着脸颊，“我不太了解乐队呢，就只看过轻音少女，里面没提过这些内容。”</p>

“不过，我稍微能理解这份心情，星期日的时候，我在cm上摆过摊卖同人志，连一半都没卖到。”她自嘲道。</p>

因为50本和100本的印刷费没差太多，就忍不住得意忘形了，结果理所当然地折戟。</p>

那个男生显然不太懂这些，脸上的表情无法掩饰困惑，但还是耐心地倾听着她说的这些。</p>

麻美回神，意识到自己自说自话的行为，红了脸，接着问：</p>

“那个……请问指标还差几张？”</p>

“五张。”</p>

也就是7500円，抛去新干线的车票，应该可以。</p>

“那我……”</p>

“等下，你不会是要全买下来吧？”</p>

“不行吗？”</p>

“没有那种必要。”男生摇摇头，“你肯买一张票来支持我，我就很开心了。”</p>

“门票指标应该是乐手该考虑的事，作为观众，只需要站在观众的角度考虑自己，付出对等的金钱和时间，去享受音乐就够了。”</p>

“是……这样……”</p>

“嗯，在我看来，有比门票销量更重要的东西。”</p>

“有站在舞台上的机会，有观众愿意听我的歌声，这些都让我很满足。”</p>

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像是王道漫画里的台词，听起来却格外真挚，一点不会让人感觉是在说场面话。</p>

麻美觉得自己之前所抱持的微妙心情，根本是庸人自扰。</p>

“我非常能理解那种感觉！”</p>

她脱口而出这句话。</p>

男生一时惊讶地张大双眼，然后爽朗地微笑，听麻美继续把话说下去：</p>

“虽然同人志的销量很差，但来我的摊位的人，都会很热切地跟我分享对这部作品的喜爱，让我感觉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存在感。”</p>

“我从小是个没什么朋友的人，渴望着能够有人理解我的心情，但又无法坦荡地展露出来，大概就是想藉此来获得别人的承认欲求，才开始画漫画的。”</p>

一口气说完这段话，麻美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，于是故意把视线移开。</p>

可脸红了，即便移开视线也没用吧。</p>

在言叶之庭的凉亭，和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敞开心扉，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没戒心了。</p>

“是吗，那我们好像是同类啊。”男生听了她的话，嘴角勾勒出微笑。</p>

“同类？”</p>

“没错，我是在高中毕业后从老家上京，怀着不想变得平凡，想成为特别的人的憧憬，而选择玩乐队的。”</p>

“组乐队就能变得特别吗？”麻美反问。</p>

“谁知道呢，上高中之前，一边想着要做点什么，另一边却在感叹就这样赶不及的成为了大人，就这样一直低着头成为了大人。”</p>

“在我看来，特别不是特立独行，只要找到足以令自己全身心投入的事物就够了。”</p>

男生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，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。</p>

“啊，对了，这个送给你吧。”</p>

他从琴包附着的口袋里取出一张cD。</p>

“是我们乐队自费制作的cD，谢谢你喜欢我的歌。”</p>

“谢谢。”麻美受宠若惊地接过，问道：“请问多少钱？”</p>

“不需要啦，反正只是卖不出去压箱底的而已。”男生不以为意地耸耸肩。</p>

“可你刚才不是说过，作为观众，就要站在观众的角度考虑吗？”</p>

麻美反诘的语气，冷静理性到令自己都感觉吃惊。</p>

“那么买cD付钱也是天经地义吧。”</p>

“……你说的没错。”</p>

男生接受了她的说辞，瞳孔中倒映出麻美有些尴尬的表情，“啊，对不起。”，她下意识地道歉。</p>

“没关系，是我有点太唐突了。”</p>

“有了，这样吧。”</p>

双眼柔和地眯起，男生恍然想起似的击掌说道，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水笔，在cD的表面龙飞凤舞地勾勒出连笔字。</p>

“被涂鸦破坏外壳的cD，就卖……50円好了，承惠。”</p>

“还有这种办法啊。”麻美发出傻眼的叹息。</p>

蜿蜒的金黄色笔迹，经过设计的艺术字体很难辨清本来的面目，男主见状解释：</p>

“真澄，我叫宫泽真澄，是摇滚乐队七苦八苦的主唱兼节奏吉他，请多指教。”</p>

“……请多指教。”</p>

麻美讷讷地回道，一时间忘记报上自己的名字。</p>

真澄点了点头，目光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间，说：“不好意思，我差不多该走了。”</p>

“晚上六点在新宿LoFT，我们是第二个登场的乐队，请期待我们的演出吧。”</p>

“啊，好的。”</p>

把她略显慌张的表情看在眼里，真澄静静微笑。</p>

“我们是一群孤单的人组成的乐队，所以写出来的歌，绝不会让观众感到孤独。”</p>

这句话让麻美双眼发直，身体也僵直，收拾好东西，真澄慢条斯理地从长椅上站起来。</p>

“那么，再见了。”</p>

起身的瞬间，传来衣物摩挲的细微声响，鹡鸰的叫声从日式庭园里传来。</p>

在真澄转身的时候，麻美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：</p>

“找到了！”</p>

没听见这句孱弱的低喃，真澄继续往前走。</p>

目送他的背影离开，她在心底更加用力的说：</p>

“——喜欢的东西，找到了！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