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章 曹植《洛神赋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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秾纤得衷，修短合度。

译：她身材肥瘦适中，高矮恰到好处。

肩若削成，腰如约素。

译：肩膀像刀削般挺直，腰肢如束起的白绢般纤细。

延颈秀项，皓质呈露。

译：她伸长脖颈，秀美的颈项袒露，洁白的肌肤呈现眼前。

芳泽无加，铅华弗御。

译：她不用施加香水，也不涂抹脂粉。

云髻峨峨，修眉联娟。

译：发髻高耸如云，眉毛细长弯曲。

丹唇外朗，皓齿内鲜。

译：红唇鲜艳，牙齿洁白。

明眸善睐，靥辅承权。

译：明亮的眼睛善于顾盼传情，脸颊上有美丽的酒窝。

瑰姿艳逸，仪静体闲。

译：她姿态奇美，明艳高雅，仪态文静，体态娴雅。

柔情绰态，媚于语言。

译：性情温柔，姿态柔美，言辞也妩媚动人。

奇服旷世，骨像应图。

译：她的服饰奇特，世间罕见，骨相容貌如同画中之人。

披罗衣之璀粲兮，珥瑶碧之华琚。

译：她身披光彩闪耀的罗衣，佩戴着美玉制成的耳饰。

戴金翠之首饰，缀明珠以耀躯。

译：头上戴着金翠首饰，身上点缀着明珠照亮身躯。

践远游之文履，曳雾绡之轻裾。

译：她穿着绣有花纹的鞋子，拖着轻薄如雾的丝织裙裾。

微幽兰之芳蔼兮，步踟蹰于山隅。

译：她身上微微散发着幽兰的香气，在山边徘徊。

于是忽焉纵体，以遨以嬉。

译：忽然间，她轻盈地舒展身体，自由自在地游玩嬉戏。

左倚采旄，右荫桂旗。

译：她左边倚靠着彩色的旗帜，右边有桂木做旗杆的旗帜遮荫。

攘皓腕于神浒兮，采湍濑之玄芝。

译：她在洛水边露出洁白的手腕，在急流的水中采摘黑色的灵芝。

余情悦其淑美兮，心振荡而不怡。

译：我钟情于她的善良美丽，内心因之激荡而不安。

无良媒以接欢兮，托微波而通辞。

译：苦于没有合适的媒人去传达欢情，只能借助水波来传递言辞。

愿诚素之先达兮，解玉佩以要之。

译：希望我的真诚能先传达到她那里，于是解下玉佩向她发出邀约。

嗟佳人之信修兮，羌习礼而明诗。

译：可叹佳人确实美好，而且知书达礼。

抗琼珶以和予兮，指潜渊而为期。

译：她举起美玉回应我，并指着深渊约定会面的日期。

执眷眷之款实兮，惧斯灵之我欺。

译：我执着于对她的深情和她的真诚回应，却又担心这位神灵欺骗我。

感交甫之弃言兮，怅犹豫而狐疑。

译：有感于郑交甫曾被神女背弃诺言，我心中惆怅，犹豫不定，充满怀疑。

收和颜而静志兮，申礼防以自持。

译：于是收起和悦的面容，平静心情，以礼自持。

于是洛灵感焉，徙倚彷徨。

译：于是洛神受到感动，在原地徘徊不定。

神光离合，乍阴乍阳。

译：她身上的光彩忽聚忽散，忽明忽暗。

竦轻躯以鹤立，若将飞而未翔。

译：她像仙鹤一样轻盈地站立，似乎要飞起来却又没有飞起。

践椒涂之郁烈，步蘅薄而流芳。

译：她行走在洒满花椒、香气浓郁的道路上，走过杜衡草丛，留下芬芳。

超长吟以永慕兮，声哀厉而弥长。

译：她放声长吟，以表达对我的长久思慕，声音哀伤凄厉且悠长。

尔乃众灵杂遝，命俦啸侣。

译：接着众多神灵纷纷聚集，呼唤着同伴。

或戏清流，或翔神渚，或采明珠，或拾翠羽。

译：他们有的在清澈的水流中嬉戏，有的在神渚上飞翔，有的采摘明珠，有的拾取翠羽。

从南湘之二妃，携汉滨之游女。

译：洛神与南湘二妃一同前来，还带着汉水边的游女。

叹匏瓜之无匹兮，咏牵牛之独处。

译：她感叹匏瓜星没有匹配的伴侣，咏叹牵牛星独自居住。

扬轻袿之猗靡兮，翳修袖以延伫。

译：她轻轻扬起随风飘动的衣襟，用长袖遮蔽面容，长久站立。

体迅飞凫，飘忽若神。

译：她行动迅速如飞凫，飘忽如同神灵。

凌波微步，罗袜生尘。

译：她在水波上轻盈地行走，罗袜仿佛扬起尘埃。

动无常则，若危若安。

译：她行动没有固定规则，看似危险却又安稳。

进止难期，若往若还。

译：她的进退难以预料，好像要离开却又返回。

转眄流精，光润玉颜。

译：她转动目光，眼神流转如波光，容颜光润如玉。

含辞未吐，气若幽兰。

译：她想要说话却没有说出，气息如同幽兰般芬芳。

华容婀娜，令我忘餐。

译：她容貌华丽，身姿婀娜，令我忘记了吃饭。

于是屏翳收风，川后静波。

译：于是风神屏翳收起狂风，水神川后让波涛平静下来。

冯夷鸣鼓，女娲清歌。

译：河伯冯夷敲响鼓，女娲唱起清歌。

腾文鱼以警乘，鸣玉鸾以偕逝。

译：有花纹的鱼腾飞起来为洛神的车乘警戒开道，车上的玉鸾发出鸣声，与洛神一同离去。

六龙俨其齐首，载云车之容裔。

译：六条龙整齐地昂着头，拉着云车缓缓前行。

鲸鲵踊而夹毂，水禽翔而为卫。

译：鲸鱼跳跃着夹护在车两旁，水鸟飞翔着作为护卫。

于是越北沚，过南冈，纡素领，回清阳，动朱唇以徐言，陈交接之大纲。

译：于是洛神越过北面的小洲，经过南面的山冈，她扭转白皙的脖颈，回首顾盼，缓缓张开朱唇，陈述人神交往的大道理。

恨人神之道殊兮，怨盛年之莫当。

译：她怨恨人神之间的道路不同，感慨自己正当盛年却不能与我在一起。

抗罗袂以掩涕兮，泪流襟之浪浪。

译：她举起罗袖掩面哭泣，泪水滚滚流淌，沾湿了衣襟。

悼良会之永绝兮，哀一逝而异乡。

译：她哀悼这次美好的相会永远断绝，哀伤从此一去便各在一方。

无微情以效爱兮，献江南之明珰。

译：她没有什么微薄的情意可表达爱慕，只能献上江南的明珠耳坠。

虽潜处于太阴，长寄心于君王。

译：虽然她将永远幽居在阴间，但会永远把心寄托给我。

忽不悟其所舍，怅神宵而蔽光。

译：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离去，心中惆怅，她的神光也消失不见。

于是背下陵高，足往神留。

译：于是我离开低地登上高处，脚步虽已前行，但心神却仍留在原地。

遗情想像，顾望怀愁。

译：我沉浸在对她的情感和想象中，回头张望，满心都是忧愁。

冀灵体之复形，御轻舟而上溯。

译：我希望她的身影再次出现，便驾着轻舟逆流而上追寻。

浮长川而忘反，思绵绵而增慕。

译：我在长河上漂浮，忘记了返回，思绪绵绵不断，对她的爱慕之情愈发强烈。

夜耿耿而不寐，沾繁霜而至曙。

译：夜晚，我忧心忡忡难以入眠，直到清晨繁霜沾满衣裳。

命仆夫而就驾，吾将归乎东路。

译：无奈之下，我只能命令仆人驾车，准备返回东方的封地。

揽騑辔以抗策，怅盘桓而不能去。

译：我握住缰绳，举起马鞭，却因心中惆怅，徘徊不前，难以离去。

……

全译：

黄初三年，我前往京城洛阳朝觐，返回途中渡过洛水。古人说，这条河的神灵名叫宓妃。我有感于宋玉向楚王讲述神女的故事，于是创作了这篇赋。其内容如下：

我从京城出发，打算回到东方的封国。一路背对着伊阙山，翻越轘辕山，途经通谷，登上景山。此时太阳已经西斜，车马疲惫不堪。于是我在长有杜衡的岸边停车解马，在种满芝草的田地喂马，在阳林漫步游逛，纵目观赏洛川风光。就在这时，我的精神突然恍惚，思绪也随之飘散。低头时没察觉到什么，抬头却看到一番奇异景象：在山岩边，我目睹一位美丽的女子。我赶忙拉住车夫，对他说：“你看到那边那个人了吗？她究竟是谁，为何如此艳丽！”车夫回答道：“我听闻洛水的神灵叫宓妃。如此说来，君王您见到的，莫非就是她？她的模样如何，我很想听您讲讲。”

我告诉他：她的身形，翩然若惊飞的鸿雁，蜿蜒如游动的蛟龙。容光焕发似秋菊，繁茂旺盛像春松。仿佛轻云遮蔽了明月，飘摇似回风旋舞的雪花。远远望去，她明亮如同朝阳初升于朝霞；靠近端详，她鲜艳恰似荷花绽放在绿波。她身材肥瘦恰到好处，高矮符合完美比例。肩膀如刀削般挺直，腰肢似束起的白绢般纤细。修长的脖颈，白皙的肌肤尽显。她无需涂抹脂粉，也不用施加香水。发髻高耸如云，眉毛细长弯曲。红唇鲜妍，皓齿洁白。明亮的双眸顾盼生情，脸颊上的酒窝迷人。她姿态瑰丽，明艳超逸，仪态文静，体态闲适。性情温柔，姿态绰约，言辞温婉动人。服饰奇异，世间罕见，骨相容貌宛如画中仙子。她身披光彩照人的罗衣，佩戴着瑶碧制成的精美玉佩。头戴金翠首饰，点缀明珠，使身躯更加闪耀。脚穿远游的绣纹锦鞋，拖着轻薄如雾的丝质裙裾。她微微散发着幽兰的芬芳，在山边徘徊。忽然，她轻盈地舒展身姿，尽情遨游嬉戏。左边倚靠着五彩旗帜，右边有桂木旗遮蔽。她在洛水岸边露出洁白的手腕，在湍急的水流中采摘黑色的灵芝。

我钟情于她的贤淑美丽，内心为之激荡，难以平静。无奈没有合适的媒人去传达情意，只好借助微波传递我的言辞。希望我的诚意能先传达给她，于是解下玉佩向她发出邀约。哎呀，佳人确实美好，且知书达礼。她举起美玉回应我，并指着深渊约定会面之期。我执着于这份深情与她的回应，却又担心这位神灵会欺骗我。想起郑交甫被神女背弃诺言的事，不禁惆怅犹豫，满心狐疑。于是我收起笑容，镇定心神，以礼自持。

此时，洛神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心意，在原地徘徊不定。她身上的神光时聚时散，忽明忽暗。她像仙鹤般轻盈伫立，似要展翅高飞却又未翔。她漫步在花椒铺设、香气浓郁的道路，走过杜衡草丛，留下一路芬芳。她放声长吟，倾诉着长久的思慕，声音哀伤凄厉，久久回荡。 众多神灵纷纷聚集，呼朋引伴。有的在清澈的溪流中嬉戏，有的在神渚上翱翔，有的采摘明珠，有的拾取翠羽。洛神与南湘二妃同行，还带着汉水边的游女。她感叹匏瓜星没有伴侣，咏叹牵牛星独自孤处。她轻轻扬起随风飘动的衣襟，用长袖遮挡面容，久久伫立。她身姿轻盈，如飞凫般迅疾，飘忽如同神灵。她在水波上轻盈漫步，罗袜仿佛扬起尘埃。行动没有固定的规律，看似危险却又安稳。进退难以预料，像是要离开却又返回。她转动明亮的眼眸，目光流转，容颜光润如玉。欲言又止，气息如幽兰般芬芳。她容貌美丽，身姿婀娜，令我忘记了饮食。

接着，风神屏翳收起狂风，水神川后让波涛平静。河伯冯夷敲响鼓，女娲唱起清歌。有花纹的鱼腾飞起来为洛神的车驾警戒开道，车上的玉鸾鸣声响起，与她一同离去。六条龙整齐地昂着头，拉着云车缓缓前行。鲸鱼在车两旁跳跃，水鸟飞翔着护卫。洛神越过北面的小洲，经过南面的山冈，她扭转白皙的脖颈，回首顾盼，轻启朱唇，缓缓说道：人神之路不同，我怨恨自己正当盛年却不能与你相伴。她举起罗袖掩面而泣，泪水滚滚，沾湿了衣襟。她哀悼这美好的相会永不再有，哀伤从此一去便各在天涯。没有什么深情可以表达爱意，只能献上江南的明珠耳坠。虽将永远幽居阴间，但我会永远把心寄托于你。我还没回过神，她已消失不见，我满心惆怅，她的神光也隐没了。

于是，我离开低地登上高处，脚步虽已迈向归途，但心神却仍留在原地。我沉浸在对她的情思与想象中，回头张望，满心忧愁。我期盼着她的身影再次出现，便驾着轻舟逆流而上。在长河上漂浮，忘记了返回，思念绵绵，爱慕之情愈发浓烈。夜晚，我忧心忡忡难以入眠，直到清晨繁霜沾满衣裳。无奈之下，我只好吩咐仆人驾车，准备返回东方的封地。我手握缰绳，扬起马鞭，却因心中惆怅，徘徊良久，难以离去。